静秋不知道这事严重到什么地步，她急忙问：“那---怎么办呢？”

　　“应该不会把我们怎么样，我们什么都没干，经得起检查。不过幸好我们没关灯，连棉衣都没脱，不然的话----他们把我们送到联防去就麻烦了---，那些人都是不讲理的人，打了你再问话---”

　　“他们说送到医院去检查，是什么意思？”

　　中珉犹豫了一下，说：“就是请医生看看我----还是不是---姑娘家---。不过我不怕，我跟你哥什么也没做。”

　　静秋有点不明白，中珉自己承认是跟哥哥坐在床上，那不是又“同房”又“上床”了？怎么又说什么也没做呢？是不是因为没关灯没脱棉衣？

　　后来哥哥也被放回来了，说他们见中珉自己要求去医院检查，知道他们没做什么，就放了他，还给他赔礼道歉，怕中珉家里人来找他们算账。那件事发生后，中珉照常天天晚上来玩，值班的似乎没再去敲他们的门。

　　母亲更喜欢中珉了，说从来没想到这么文静的女孩为了救你哥哥出来，会象只母老虎一样发威。

　　静秋为哥哥兴奋，有这么好一个GF。但她也忍不住想，假如是她跟老三呆在那间小屋里，估计母亲早就把老三交到联防去了。

　　因为不知道老三那天晚上究竟找到住的地方没有，静秋一直都在担心老三的死活，生怕忽然有一天，端芳跑来告诉她，说老三冻死了，请你去开追悼会。

　　她天天都找机会跑到母亲办公室去翻翻那些报纸，看有没有关于K市冻死了一个人的报导。不过她觉得报纸多半不会报导这事，因为老三是自己冻死的，又不是救人牺牲的，谁来报导他？

　　她想跑到西村坪去一趟，看看老三还在不在。但她不敢问母亲要路费，而且又找不到出去一整天的借口，只好坐在家里干着急。

　　她想起自己熟悉一个医生，姓成，在市里最大的一家医院工作，她就跑去找成医生。她问成医生那家医院最近几天有没有收治冻死冻伤的人，成医生说没有。她又问这种天气呆在室外会不会冻死，成医生说假如穿得太少恐怕有可能冻死。静秋想，老三穿着军大衣，应该不会冻死吧？

　　成医生安慰她说，现在一般不会冻死人的，假如外面太冷，可以到候车室候船室去，就算被公安局当盲流收审，也不会在外面冻死。静秋听他这样说，放心了一些。

　　静秋熟悉这位成医生，是因为成医生的岳母跟静秋的母亲以前是同事，都在K市八中附小教书，而且两个人都姓张，江心岛上很多家庭一家几代人都是“张老师”的学生。

　　成医生的岳母已经退休了，但他们就住在学校旁边。成医生的妻子在K大教书，很会拉手风琴，他们夫妻俩经常在家里一拉一唱，引得过路人驻足。

　　静秋也会拉手风琴，但她完全是自己摸索的，没人教过。她最先是学弹风琴，因为她母亲学校有风琴，她经常去音乐办公室弹。后来因为学生经常出去宣传毛泽东思想，到很多地方去唱歌跳舞，没人伴奏不行，又不能把那么重的风琴抬到那些地方去，她就开始学拉手风琴。

　　学校有个很旧的手风琴，但老师当中没有一个会拉。静秋就叫母亲把学校的手风琴借回来，她学着拉。风琴、手风琴都是键盘乐器，有很多相通的地方，静秋拉了一段时间，就可以为同学们伴奏了，只是左手的和弦部分还不太了解。

　　那时会搞乐器的人不多，女的会拉琴的就更少。静秋经常背着手风琴，跟学校宣传队的人到江心岛各个地方去宣传毛泽东思想，江心岛上的人差不多都熟悉她，不一定知道她名字，但只要说“八中那个拉手风琴伴奏的女孩”，别人都知道是她。

　　后来她从江老师家路过的时候，经常听到江老师拉手风琴，佩服得不得了，就叫母亲带她去拜江老师为师。静秋跟着江老师学琴，很快就跟江老师一家搞熟了。

　　江老师的爱人成医生长相非凡，高鼻凹眼，人称“外国人”，在江心岛颇有名气，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看。有的小孩胆子大，常跟在他身后大声喊“外国人”，他脾气好，只回头兴奋地笑一兴奋地笑，挥挥手走路。

　　成医生的身世是江心岛人的热门话题，有很多版本。有的说他是美蒋特务，有的说他是苏联特务；有的说他爸爸是美军上将，跟一个中国美女生下了他，解放前夕，那个美军上将就丢下他们母子俩，跑回美国去了；还有的人说他母亲是共产党的高官，在苏联学习时跟一个苏联人好上了，生下了他，怕影响自己的前途，就把他送人了。

　　成医生对自己那幅“外国人”面相的解释是他家有哈萨克血统，但谁也没见过他的哈萨克爸爸或者母亲，所以大家宁可相信他是特务或者是混血私生子。这几个版本传来传去，传得有鼻子有眼的，每种说法都令人信服。

　　静秋比较喜欢“共产党高官”这个版本，因为在她心目中美国人没有苏联人好看，美国人鼻子太尖，是鹰钩鼻，而鹰钩鼻是狡猾的象征。苏联人的鼻子没有那么尖，所以英俊、勇敢而又老实。她其实也没看着过美国人，连电影似乎都没看过，都是外面大字报、宣传画上看来的。但她看到过苏联人----的插图，苏联男的都爱穿那种套头的、衣领下开个小口、扣两三粒口子的衣服，腰里系个皮带，很风度翩翩。

　　不知道为什么，静秋总是觉得成医生跟老三长得很像，虽然老三的鼻子没有那么高，双眼没有那么凹，走在外面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跟踪围观当希罕看，但她就觉得象。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喜欢成医生的外貌才会对老三一见钟情的，还是因为喜欢老三才觉得成医生英俊的，反正她时常把他们两人混为一谈。

　　静秋问了成医生之后，心想老三大概不会冻死了，但她一直到看着了老三的亲笔信才彻底放心。

　　那天，静秋的母亲给她拿来一封信，说是西村坪的人写来的。她一听，差点晕了，心想老三大概是冻疯了，居然把信写到K市八中附小来了。她跟他见面的第一天就对他说过，叫他不要往这里写信，因为那时学生是没有什么信件的，假如有，那肯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。传达室见到是她家的信，不管收信人是谁，总是给她妈她妈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