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楂树之恋 33

作者:艾米

  她愣了片刻,意识到这可能就是山楂花,她见过桃花、梅花、映山红,但这都不是,那花的颜色跟老三买的毛线的颜色很相近,只能是山楂花了。那就是说老三今天来过了,给她送山楂花来了。

  也许这些天,老三等她去西村坪看山楂花,但她没去,所以他自己摘了一些山楂花,送到她家来了。但是他怎么会知道她家住哪里呢?她想起她第一次见到他时,他说过的一句话:“想告诉你,总归是有办法的。”看来他以前是干侦察兵的。

  她的心砰砰乱跳,不知道是激动还是什么。她把那玻璃瓶装满了水,把花插好,放到她床边的小课桌上,盯着那花看了好一阵,觉得心里甜甜的:他还记得我,还记得我想看山楂花,他跑这么远的路,就为了把山楂花给我送来。

  她甜蜜了一小会,就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:他会不会同时还留了一封信在花旁边?按说他应该放一点什么表明他身份的东西吧?不会这样不声不响地放束花就走了。假如他是放了一封信的,那么信到哪里去了呢?

  她家门前就像市里的解放路一样,是学校最热闹的地方。全校只有两个自来水龙头,都在静秋那栋房子旁边,她对面又是学校食堂的后门,到食堂打水打饭的人要从那里过,到水管来洗衣服、洗菜、提冷水的人也一眼就能看着她家门口那张桌子。

  她不寒而栗,想起了曾经发生过的一件事。那时她家隔壁住的就是她初中的班主任,叫严日,L师大毕业的,听说文革初期在L师大是个非常活跃的造反派,很会整人。后来造反派失宠,他被分到比较边远的K市八中来了。但他造反的劲头丝毫没减,总是很积极地参与整人。

  严日是教数学的,对静秋的数学才能很赞赏,但是他也很爱管闲事,尤其是男女关系方面的闲事,经常把班上的学生搞几个出来,整了材料,送到学校,让那几个学生受处分。那个写“毛非女子千八日”情信的学生,就是他查出来送交学校处分的。

  他的好管闲事差点把静秋害惨。静秋小学时有个同学,叫张可立,人生得黑黑瘦瘦,但成绩倒还不错。父母都是K市造船厂的,母亲还是个小官。那时造船厂自己建了子弟小学,就把所有的船厂子弟转到船厂学校去了。张可立从初一起,就跟静秋不在一个学校了。

 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这位张可立就开始给静秋写情信,他写得一手好字,文字上也很通顺,但静秋就是很讨厌他,也不知为什么。她警告了他几次,他仍然不听,照写不误。

  有一天,张可立把信放在静秋家门前的一只旧鞋里,因为他要赶在船厂中学上课前到这来,所以来得很早,静秋家还没人起来。隔壁的那位严老师起得早,看着了那封信,就擅自拿走了,而且当仁不让地拆开来看了。

  那封信首先就谈当前国际国内形式一片大好,然后谈到我省我市形式也是一片大好,再谈到我校我班形式还是一片大好。这样好了一通,就用掉了两三页纸。不过那就是当时的写法,没谁能够免俗。那封信只在最后写了一下很敬佩静秋的才华,有点猩猩相惜,英雄识英雄的意味。当然最后没忘记问静秋愿意不愿意跟他玩朋友。

  大约连严老师这样的人也看出这事静秋没责任,所以严老师把信交给了静秋的母亲,叫静秋的母亲找静秋好好谈谈,一定要教育静秋好好学习,思想上不要开小差。严老师还表了一通功,说幸好是我看着了,假如是别人看着了,还不知传成什么样呢。

  静秋后来看着了那封信,谢天谢地,张可立还没胡编乱造一点两人的恋爱史,不然肯定要闹出轩然大波。但静秋的母亲吓了个半死,少不得又把“一失足成千古恨”的古训搬出来,把静秋狠狠叮嘱了几遍。

  对张可立那样的人,静秋讨厌归讨厌,但还不是非凡怕,因为他们说不出她什么来,她问心无愧,从来没有跟他们说过话,更谈不上做下什么事了。

  但对老三,静秋就没有这个把握了。她越想越怕,老三肯定是写了信的。他那样“文妥妥”的人,回去拿个包那么一点时间,他都要写一封信,他这次会不写信?可能他连信带花都放在这桌子上,某个路过的人看着了信和花,就阴险地把信拿走了,把花留在了这里。

  静秋心急如焚地跑去找那几个小孩,但他们都说没看着什么信,他们就是想拿枝花玩玩,别的什么都不知道。问他们看着是谁把花放在哪里的,他们也说不知道。问他们去的时候有没有看着别的人,他们说没看着。

  静秋方才的甜蜜心情一下子被刮得烟消云散,开始发疯一样地思考这事。假如老三写了信,他会写什么呢?假如他只说他在追她,她还不那么害怕,被人追追应该不是什么罪过。但是她敢肯定老三不会那样写,他一定会把他们之间的事写出来。比如说:“你还记得不记得那天我们在山上,你让我牵你的手,我把你抱在怀里。。。”

  假如这样一封信让严日那样的人拿到,她这辈子就算完蛋了,肯定要把她当作风不正派的人批判了,那就不仅葬送了自己的一生,连母亲和妹妹也连累了。假如老三又写了上次那样的反动言论,那就更糟糕了。

  这样一想,她连那束花也不敢留了,似乎有了那束花,别人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她头上一样。她赶紧把那花剪碎了,扔到厕所里去了,玻璃瓶也扔到很远的一个垃圾堆里去了。

  那天晚上,她紧张得一夜没睡好,接下来的几天,还连续做恶梦,梦见严日把她叫去了,手里拿着一封信,叫她自己老实坦白交代,是不是在西村坪编教材期间犯下了作风问题。她辩解,声明,但没人相信她。最后他们把老三叫来了,让他们两人当面对证。

  老三说:“你就承认了吧,你当时不是说了愿意我拉你的手吗?”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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