静秋觉得爸爸被打成“地主分子”真的是很冤枉。她爸爸很早就离开地主家庭,出去读书去了,象这样的地主子女,因为没在乡下收佃户的祖,是不应该被划成地主的。
她觉得她爸爸甚至还算得上一个进步青年,因为他在解放前一两年,就从敌占区跑到解放区去了,用自己的音乐才能为解放区的人民服务,组织合唱团,宣传共产党、毛主席,在那里教大家唱“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”。
不知道怎么的,文革一开始就把他揪出来了,说他跑到解放区是去替国民党当特务的,还说他教歌的时候,把“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”教成“解放区的人民喝稀饭”,往解放区脸上抹黑。最后她爸爸被戴上“地主分子”帽子,赶回乡下去了。戴“地主分子”的帽子,主要是因为不能重复戴好几顶帽子,只好给他戴最重的帽子,不然的话,还要给他戴上“美蒋特务”,“现行反革命”等好几顶帽子的。
想到这些,静秋真是万分后悔,象自己这样的出身,在各方面都得比一般人更加注重,千万不能有半点闪失,不然就会闯出大祸。这次不知是怎么了,似乎吃错了药一样,老三叫她走山路,她就走山路;老三说在县城等她,就让他在县城等她。后来又让他拉了手,还被他---抱了,亲了。最可怕的是让端林看着他背着她了。这可怎么办?
这个担心太沉重了,沉重得使她一门心思都在想着怎样不让长林说出去,万一他说出去了,又该怎么应付,而对老三,反而没什么时间去多想了。
接下来的几天,她天天都是提心吊胆的,对大妈和端林察言观色,看有没有迹象表明端林已经告诉他妈了。对端林,她担心还少一点,端林象个闷葫芦,应该不会跑教改组去传这些话。但假如让大妈知道了,那就肯定会传出去了。
看来看去的结果,是把自己完全看糊涂了。有时大她妈的表情似乎是什么都知道了一样,有时又似乎是没听到风声。静秋的心情完全是随着自己的猜测变化,以为大妈知道了,就胆战心惊,寝食不安;觉得大妈还不知道,就暗自庆幸一番,嘲兴奋地笑自己杯弓蛇影。
老三仍然跑大妈家来,不过他上班的地点移到村子的另一头去了,所以他中午不能来了。但他晚上经常会跑过来,每次都带些吃的东西来,有两次还带了香肠过来,说是在一户村民家买的。大妈煮好后,切成片,拿出来大家给做菜,但静秋吃饭的时候,发现自己碗里的饭下面埋着一小段香肠。她知道这一定是老三搞的,知道她爱吃香肠,想让她多吃一点。
她紧张万分,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段香肠。记得她母亲讲过,说以前乡下丈夫疼媳妇,就会象这一样,在媳妇的饭里埋块肉,因为乡下媳妇在夫家没地位,什么都得让着别人,有了好吃的,要先让公婆吃,然后让丈夫吃,再让小叔子们,小姑子们,还有自己的孩子们。轮到媳妇的,只有残菜剩饭了。
做丈夫的,不敢当着父母的面疼媳妇。想给一人一块肉,又没那么多,就只好做这个手脚。她母亲还学过乡下小媳妇怎么吃掉这块肉,要偷偷摸摸的,先把嘴搁在碗沿上,然后象挖地道一样,从饭下面掏出那块肉,装做往嘴里扒饭的样子,就静静咬一口肉,又赶紧把肉塞回地道里去。碗里的饭不能全吃完了再去盛,不然饭下的肉就露出来了。但不吃完碗里的饭就去盛,假如被公婆看着,又要挨骂。
听母亲讲有个小媳妇就这样被丈夫心疼死了,因为她丈夫在她碗里埋了一个“石滚蛋”,就是煮的整只的鸡蛋,她怕人看着,就一口塞进嘴里,正想嚼,就听见婆婆在问话,她只好赶紧吞了来答话。结果鸡蛋哽在喉咙里,就哽死掉了。
静秋看着自己的碗,心里急得要死,这要是让大妈她们看着,还不等于是拿到证据了?人家小媳妇假如被人发现,也就是挨顿骂,说小媳妇骚狐狸,把丈夫媚惑了。假如她现在让人发现,那就比小媳妇还倒霉了,肯定要传到教改组耳朵里去了。
静秋望了老三一眼,见他也在望她,那眼神仿佛在问:“好不好吃?”她觉得他似乎在讨功一样,但她恨不得打他一筷头子。他埋这么一段香肠在她碗里,象埋了个定时炸弹,她吃又不敢大大方方地吃,不吃,待会饭吃掉了,香肠就露出来了。她吓得刚吃了半碗就跑到厨房去盛饭,趁人不注重,就把那段香肠丢到猪水桶去了。
回到桌子上,她再不敢望他,只埋头吃饭,夹了菜没有,也不知道,吃的什么,也不知道,只想着赶紧吃完了逃掉。但他似乎不识相一样,居然夹了一筷子香肠片,堂而皇之地放到她碗里了。她不太兴奋地用筷子打他筷子一下,说:“你干什么呀?我又不是没手。”
他讪讪地看着她,没有答话。
不知道为什么,自从那次跟他一起走山路后,她跟他说话就变得很冲,非凡是当着外人的时候,总有点恶狠狠的样子,似乎这样就能告诉大家她跟他没什么。
而他正相反,以前他跟她说话,总是象个大人对小孩说话一样,逗她,开解她。但现在他胆子似乎变小了一样,仿佛总在揣摩她的心思,要讨她喜欢似的。她抢白他一句,他就那样可怜巴巴地望着她,再不敢象以前那样,带点不讲理的神情跟她狡辩了。他越这样可怜巴巴,她越恼火,因为他这个样子,别人一下就能看出破绽。
刚回来的那几天,老三还像以前那样,见她在房间写村史,就走进去说要帮她写。她小声但很严厉地说:“你跑进来干什么?快出去吧,让人看着---”
他不象以前那样固执和厚颜无耻了,她叫他出去,他就一声不吭地在门口站一会,然后就乖乖地出去了。她能听见他在堂屋跟大妈她们说话。有时她要到后面去,得从堂屋穿过,他总是无声地望着她从跟前走过,他不跟她说什么,但他往往忘了答别人的话。
她听见大嫂说:“老三,你说是不是?”而他就“噢”地答应一声,然后尴尬地问:“什么是不是?”
大嫂兴奋地笑他:“你这段时间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?跟你一说几遍你都不知道别人在说什么,跟我那些调皮生一样,上课不注重听讲。” |